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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三章 醜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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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榻上迷迷糊糊睡著,卻睡得極不安穩,隱隱覺得榻前有股殺氣。睜開眼來,神瑛冷凝的面容撲入眼簾。

我騰地坐起身,周身一熱,頓時汗顏。

“做賊心虛嗎?”神瑛站在榻前,俯視著我,一副生殺予奪的架勢。“聽紫鵑說,你懷了天君的孩子……”神瑛自嘲一笑,“我還自以為是地認為這孩子是我的。”

這樣陰陽怪氣尖酸刻薄的話語簡直要令我抓狂。我難堪地側過頭。此時此刻,我多希望初龍能突然出現,能將我一下就攬在腋下,然後回擊神瑛:“有我在,不許你再欺負他!”可是我的初龍再也不在了。眼眶一緊,便有淚水大顆滾淌在面頰上。

“做出這樣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誰看?博誰的同情呢?”神瑛冷嘲熱諷。

我心裏一片慘淡。事到如今,難道我還天真地以為神瑛會心疼我嗎?我的神瑛侍者早已死了,眼前的人是太子,天庭最尊貴的太子!

神瑛卻一點兒都沒有放過我的意思,奚落的言辭像冰雹一股腦往我臉上砸:“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問題,昆侖山的小樹林裏,娘將她的苦衷和盤托出,你為什麽不遂娘的心願,和我遠走高飛,而是將娘的秘密、我的秘密向天庭告發,我甚至天真地告訴自己,絳珠重義,嫦娥是她的朋友,她為救朋友可以豁出一切,哪怕是犧牲戀人和戀人的娘親。直到今天,紫鵑來找我,告訴我,你懷了天君的孩子,我才恍然大悟。你不願意同我遠走高飛,是因為你留戀的根本不是我們之間的情意,在你心中,天君才是最重要的,而你終於熬出頭了。恭喜你,天庭的準天後!”

如果我能說話,我一定會讓他滾!可是我什麽都說不出來,這一時刻我是個郁悶的啞巴。我只能任自己的淚水嘩啦啦嘩啦啦滾淌一臉,濕了襟前衣裳。

淚眼模糊中,見神瑛猛地俯下身來,他緊緊握住我的肩膀,目眥盡裂,“告訴我,親口告訴我,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?”

我被他搖得快要背過氣去,卻絲毫發不出聲音。神瑛頹然地滑坐榻前,失魂落魄。喃喃自語道:“我真傻,我真傻……”

這一瞬,我的心疼了一下。我驀地明白他激烈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顆淩亂破碎的心。我與他,是我辜恩負義在先,他失愛喪母。怎能不有所發洩?只是他太傻,報覆的方式竟是要了我的身子。這又能怎樣呢?這只會更讓我知道在他心中我是占據何等深重的位置。哪怕失去母親,哪怕隔著害母之仇,他亦無法放下我,忘記我。愛有多深,恨有多切,糾結就有多痛苦。只是今日。我再也不能擁他入懷,給他安慰。

人咫尺,卻是天涯屏障。

這遺恨,華麗麗無法消除。

我淚眼迷蒙地望著神瑛,哪一天我們才能冰釋前嫌?只怕永遠都不能夠了吧?相愛不成反成怨,維系彼此的只剩傷害。

我多想在那一場曠世奇寒中永遠不要醒來。又或許他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。今時今日。他該一晃神就會自責:若不曾花五百年時間堅定不移地去救一個忘恩負義的女子,該有多好?

胸口滿滿的沈悶,如巨石,如漫空霧霾,要把人吞噬。

門開了。紫鵑端著托盤走了進來,托盤裏是一碗湯藥。雪白的瓷碗,濃墨的藥汁,黑白應和,仿佛我與神瑛的關系,鮮明的立場和距離。

見紫鵑進來,神瑛慌亂抹著面頰,從榻上起身,我這才知道原來他也哭了。他心裏的痛與我相比有過之無不及。

我面頰上的淚水被風吹幹,整個面頰緊巴巴的。

紫鵑見我和神瑛都一臉淚痕,不禁一楞:“姐姐,太子,你們怎麽了?”

神瑛扯了扯嘴角,對紫鵑神色頗溫柔,指了指她手裏的藥道:“安胎藥?”

“不是,”紫鵑搖頭,“阿納說姐姐被人餵了啞藥失了聲,這是解藥。”

神瑛一楞,回頭看我,“絳珠被人下了啞藥?”

“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這麽缺德,肯定是西王母那個老巫婆。”紫鵑憤憤不平,見神瑛面色難堪,又害怕道,“西王母現在是你奶奶,你可別告訴她,她太可怕了……”

紫鵑戚戚然,面有畏色,神瑛反倒釋然一笑,“不會,你放心。”

紫鵑這才心裏一塊石頭落地。

見紫鵑要伺候我喝藥,神瑛便囑咐她道:“你好好照顧你絳珠姐姐,我先走了。”

“恭送太子!”紫鵑福了福身子。

神瑛點點頭,瞥了我一眼,目光帶起一陣冷颼颼的風,“現在你絳珠姐姐懷的可是天君的龍種,能不能封為天後,全看這個肚子了。你自然要擔心。”

又是這樣刻薄刁鉆的奚落之辭。

累覺不愛了,趕緊走吧!越快消失越好。我忍不住在心裏暗罵這個小肚雞腸的太子大人。

紫鵑端了藥碗坐在榻前,碗裏騰起幾縷水蒸氣,裊裊繚繞在我和她之間。初龍之死對紫鵑打擊幾乎是致命的,要不是我也不太平,她一定會一蹶不振。見她臉兒憔悴,身形消瘦,我心裏是滿滿的疼。想開口同她說話,發現還在失聲,什麽寬慰之話也說不出口。

紫鵑仿佛了然我的心意,微微一笑道:“我知道姐姐的心意,等你喝過藥能說話了,我們再好好說話,秉燭夜談也行!”紫鵑笑起來,唇角上揚,像一彎月牙。

她用湯匙舀起湯藥放在唇邊輕輕吹起,涼了再送到我嘴裏。我沒細想,只盼著能早點發出聲音說出話來,一口氣喝了紫鵑手裏的藥,心情小激動,等著恢覆語言功能。

紫鵑道:“喝了藥好好歇歇,一覺醒來就好了。”說著紫鵑就來扶著我躺下。

等等!我一把握住紫鵑的手,驚恐地瞪大眼睛。

“怎麽了?”紫鵑驚疑。

我一下摁住我的肚子,惶恐道:“這不是解藥!”

紫鵑立即展開笑顏:“這就是解藥,姐姐你看你能說話了!”

是啊,婆婆納的藥功效立竿見影,可是我為什麽肚子這麽痛,仿佛有一塊肉在生生剝離。重重地抽痛之後,我只覺裙子底下一濕,心也跟著涼了大半截。

“姐姐,你怎麽了?你的臉色好蒼白啊!”紫鵑的手一觸到我的身子就失聲喊了起來,“血!”

滿眼猩紅,滿室血腥,我的心墜入谷底,卻還是不死心地將紫鵑往外推:“快去把阿納找來!”

“哦!阿納!阿納還在廚房,”紫鵑跌跌撞撞往門外跑,嘴裏嚷著,“阿納——”

阿納來了,仿佛早就預知一切似的,沈著冷靜往榻前一坐,握了我的手道:“姐姐,你忍忍,痛只是一時的,孩子掉幹凈也就不痛了!”她是最熟稔的醫師,嚶嚶囑咐著我。

我看著她面紗之下那雙從容不迫的眼睛,氣不打一處來,咬牙切齒道:“那不是解藥,是墮胎藥!為什麽不同我商量就替我做決定?”我忍著劇痛將婆婆納一下推到地上去。

紫鵑忙去扶婆婆納,“姐姐,阿納,你們這是怎麽了?”

慌亂之中,阿納的面紗掉落,一張可怖的面容映現在我眼裏,我的瞳仁瞬間就瞪大了,紫鵑更是唬得後退了一步,驚叫起來:“阿納,你的臉!”

阿納重新帶好面紗,爬跪起來,膝行到我跟前,仰著臉,哭道:“阿納必須替你做這個決定!哪怕姐姐恨我怨我惱我,這個孩子都不能留!這是阿納的決定,也是天君的決定!”

五雷轟頂!又一陣劇痛襲來,我一下昏厥了。可是我又清醒地漂浮在空中。我的身子飄飄悠悠離了瀟湘館,一路飄蕩,隨著風雲激流回旋,直到落在一片美麗的草原之上。

一條河流穿原而過,麋鹿成群,羚羊奔跑,還有野鶴大片大片地競飛。我的身子隨著那些靈獸漫步在草原之上。草原之上,不知從何處跑來一個天使般的男孩,珠圓玉潤,機靈可人,白皙的肌膚吹彈得破。他歡快地向我跑來,奶聲奶氣地喚著我:“娘親——”然後便是風鈴一樣清脆悅耳的笑聲。

我的心柔軟得都要化了。我向著那個可愛的孩子伸出手去,那孩兒跑著跑著,卻一下碎在風裏,像顆脆弱的玻璃球,瞬間就被風吹走了碎片。

我驚恐地看著那一切,那麽好的一個孩子,說沒就沒了,我在原地瘋狂地轉圈。我想尋找到那個孩子,可是沒了,再也沒有了。我淒厲地尖叫起來。

我醒來了,發現身上的衣裳已被換過,一件雪白的綢裙裹著我的身子,我也沒有趟在榻上,而是睡在床上。床前跪著婆婆納,她雙手支在大腿上,依舊蒙著面紗,低垂著頭顱。

我一下就清醒了,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擺在了我的面前:我的孩子沒了。

絕望向一座大山頃刻就壓上了我的胸口。

我沒有說話,就那麽睜著眼睛直直地望著床頂的帷帳,那鏤空的帷帳上一個一個的小圓孔都像一張血盆大口,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。

淚水從我的眼角無聲無息地滑落,“你出去!”我輕輕對婆婆納說了三個字。

婆婆納身子一顫,“姐姐——”

“出去!我暫時不想看見你!”我提高音調喊起來,頓覺血湧腦門,眼前一陣昏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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